简单的答案呼之欲出
  “他既已知情,眼下事态便再无法修补,只怕...”少年面色凝重,“如二公子所言,此战还是速战速决为上了。”
  “前凉军营地居于关隘之中,地势隐秘,却也难以行动。趁今夜军中松懈,若借势奇袭,说不准可以此为囊,瓮中捉鳖,不必损兵折将便可将前凉军全数歼并。眼下争分夺秒之际,乱中取势,也不失其道理。”
  文历观一时僵住。
  他虽知道今夜前凉军大饮酒肉,是不可多得的可乘之机,只是出兵终究大事,方才吴安所言又有理,他便想等着文历帷醒了后再做商议。
  但没成想这人跟个疯狗一样窜出来,虽眼下算是料理了一番,前凉军却无论如何也会察觉。
  事态情急,这事到底做不做,根本容不得他再等到文历帷苏醒再做打算。
 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,若此番放过,谁知以两军的兵力,是否便再无可乘之机。
  再加上贺瞻此前已有计划,这人手底下练出来的兵,无论如何,倒还有几分用处。
  此法虽急了些,或许的确可以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整个大营。
  总归...他在文历帷眼中总是错漏百出的不成事的弟弟。
  若能借此机会,一举将前凉军打倒,不光能让圣上从此对他们文家另眼相待,也能让文历帷对他踏实下心思,不再步步监督。
  他眉心略有松解。
  少年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,垂了垂眸,忽又添道,“二公子若觉此法冒失,其实也大有道理。我们二人会再想法子尽力周旋,等日后再议,也是牢靠。”
  “不必,”文历观松了他的领子,顺势一把捏住他的脖子,低声道:“麻溜滚回去,让你手底下的人围上黄巾,在山中准备照应。”
  “若此番再搞砸,”他慢慢收紧手掌,不紧不慢道:“你这颗脑袋,就等着同你那旧主子一起悬在城梁上示众吧。”
  这个人,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贺瞻的缘故。
  自打今早初见,虽话声恭谨,挑不出半分错,他总是看着不顺眼。
  眼神交汇时,说不出端倪,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对劲。
  他原本只想恐吓一番,教他学个乖,却不想手落上去,倒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。
  仿佛是很下意识的举动。
  月光拨云推雾,逐渐流淌下一片微光。
  掌下的少年呼吸不畅,断断续续地低咳中,他脸侧逐渐涨上些红,眼也挤出一团湿润。
  文历观垂眸盯着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。
  难受到了极致,却并无波动,甚至没有什么挣扎的动作。
  他越发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股子说不出的,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熟悉感。
  到底,是哪里不大对劲。
  手掌一时没有松劲。
  胳膊上猛地被人一攥,文历观骤然回神。
  许久未吱声的校尉皱眉提醒,“文公子,调兵要紧。”
  文历观抬眸看了眼月色,一松手,将掌下的少年松了开。
  马蹄疾声远去,林戗回眸,看向月色下一脸平静的少年。
  吴安抬眸,平平对上他的目光。
  四目对视,林戗一时没有说话。
  今夜旁观,所有人的反应,吴安都拿捏得很精准。
  从呼寒矢离开关隘口开始,一切便都在他预演中往前推进。
  对那位文二公子,他更是不像话的熟知。
  他的犹豫与莽撞,在吴安细微却精准的挑拨下,行径简直如同剧本一样严丝合缝。
  瞧如今事态的走向。
  吴安分明是想不费一兵一将,将雁门关尽收囊中。
  而那色厉内荏的文二公子,也正同被他操控的木偶一般,蒙目一路奔向少年掌下设定好的棋位。
  早些时候他脖子上的伤口经方才受力,血又争先恐后破出,连串染红一片。
  少年唇色苍白,却恍若未察,提灯自顾自往前走,淡淡说了一句,“事成一半,把呼寒校尉叫起来,该回去准备后事了,林校尉。”
  昏黄的光映照着他清瘦的身形。
  衣袂随夜风长扬。
  林戗眼底微凝。
  眼前不堪一击的人,并非能被人随意拿捏的兵棋。
  他是能与沉烈,与完颜琼相提并论的棋手。
  这一点,或许才是沉烈最初在他散漫皮囊下看出的关窍。
  ···
  夜深如墨。
  雁门关大门悄然敞开,破出游鱼般的纵队,在烈马前驱下,一路向着远处的山脉疾行。
  连绵山野间,唯一处灯火莹莹,照亮一小片天地。
  文历观手中马鞭挥舞不停,紧盯着目中不远处的猎物,唇角一翻,亮出个快意的笑。
  唾手可得的荣誉化成难言的急迫,冲撞在头脑间,前路仿佛大道坦途,光芒万里。
  全速抵达关隘口,原本机敏的守卫果真东倒西歪,没了知觉。
  山隘内有酒肉香气满溢飘来,里头却没什么人声,只隐约听得到嘈杂鼾声似有似无,大约都已大意入眠。
  文历观简单抬手,大队停在他身后横向排开,噤声藏刀。
  随着他的到来,营地内的灯火仿佛早有预兆。
  一簇,两簇,接连在眼前熄灭。
  只剩惨淡月色的夜里,少年清瘦的身影如鬼魅般陡然现身。
  山口的风吹起他的发带,纱影飘扬,如烟似雾。
  他站在关隘口,几不可察地同文历观点了点头,随即快步隐入关隘内。
  文历观唇角一扯,抬指轻轻一勾,大军分成几列纵队,依次贴边匿进两侧。
  兵戎如青石落海,一片片消匿在眼前,未曾激起半点水花。
  文历观负手站在关口候了片刻。
  耳侧风声刮得厉害,他听不清其他的动静。
  黑洞洞的夜,月色淌进去,却照不亮山隘内分寸天地。
  原本激烈跳动的心脏迟迟不缓。
  文历观盯着一片墨色虚无。
  咚——
  咚——
  与此同时。
  细枝末节,莫名其妙地开始在脑海中疯狂倒带。
  今日之前素昧平生的人。
  叁言两语,让他文历观倾注了雁门关内半数精兵,趁夜突袭。
  一切顺利地如同开了天灯,整个计划行云流水,没有半点纰漏。
  半日之间,倾巢出动。
  偏偏是在贺瞻带兵南下。
  偏偏文历帷仍然昏迷未醒。
  偏偏给了他可乘之机,轻易夺权。
  一日一夜无眠,进度条拉得飞快,他仿佛盲人寻路般,下意识随着指示前进,只在这个契机下,才寻得了思考的空间。
  难缠如贺瞻。
  真的会股掌间被他翻盘吗?
  古板如贺瞻。
  又真的敢这样胆大妄为吗?
  简单的答案呼之欲出。
  胸膛的狂击似乎逐渐无可挽回地染上了另一层意味。
  眼前的一切瞧不出半点变化。
  好似前凉所向披靡的军队当真在睡梦中被他尽数斩于剑下。
  但他莫名,不敢进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