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无论怎样悠长
维把车开回了医院，在走廊里目送医生们把英兰抬进急救室。她抬头看了一眼走廊上的钟表，倚在墙角静静地等待着门再一次打开。
原来英兰一直都在拼命忍耐伤口的剧痛，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，还在强撑着等待她的回答。
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狠心，直接最后一刻也不肯点头。
没过多久，英兰的母亲接到医院的电话赶了过来。
维透过窗户看到了匆忙赶来的一行人，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离开了。
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，很快就会被他的家人知道，她躲不掉的。
夜幕降临，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悄然隐去，街灯逐一亮起，维飞快走出了医院大门，穿过周遭匆忙的人群，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。
刚刚被英兰抱在怀里的时候，她突然想起了一些破碎的记忆。
她想起和他在月色下的山林里交颈缠绵的夜晚，在天还未亮时醒来，抽离他温暖的怀抱，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他。
想起和他躺在一张宽敞的病床上，窗外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，被狂风席卷着纷纷扬扬坠落。
房间里十分安静，只有相拥而眠的绵长呼吸声，他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，一边说着梦话，一边亲吻着她的脖颈，细碎的吻一点一点下移，捧着她的肩膀吮吸品味她的肌肤，停在她的肩头咬了一口。
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？
记忆中房间内的陈设有些熟悉，维想起她重伤修养期间住的那间病房，里面的布置好像是一模一样的，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很多很多天，连一个男人的影子也没见过。
医生说她是从悬崖摔下去造成的大脑损伤，记忆严重缺失，让她尽快接受现实。
而且那个时候，照顾维的护士都是新从其他地方的军医部队调过来的。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，没有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，甚至连一个来看望她的人都没有。
等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，就直接被安排到前线去了。新的部队，新的编号，连登记入册都没能来得及，就坐上了开往战场的运输车。
硝烟笼罩，天空覆盖着一层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厚重的灰幕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。一枚枚炮弹划破长空，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地砸向地面，飞扬的尘土瞬间将眼前的一切吞噬。
那时，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，又重重地摔落在地，深埋在厚厚的泥土和碎石中。
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窒息，濒临死亡的绝境中，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无数画面，她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，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，然而那些转眼间又化为一丝丝残影，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。
最后，一切都化成了纷纷扬扬的黑色羽毛，铺盖成漫无边际的茫茫大雪。
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，她只能想起来，她以前好像有一把从不离身的狙击枪，是她的老师送她的，不知道被她丢在了哪里。
可是只有那个男人，只有英兰，唤醒了她残缺的记忆。
见到英兰的第一眼，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，毫无波澜的内心忽然泛起汹涌澎湃的潮水，从来都孤身一人的她，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，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渴望。
她把自己的军装上的名牌递给英兰看，是想试探他，没想到他却说，他认错了。
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，却没想到会生理性喜欢那种被他强迫的感觉，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感觉到他的爱。
原来内心对他的渴望早就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……
突然，维停下了脚步——
前方街角的路灯骤然熄灭，周围瞬间一片昏暗。她感觉到，有人在向她逼近。
维悄无声息地摸向自己的腰间，这才意识到她今天出门忘记带刀。
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，只是某个人的出现让她完全乱了阵脚。
四周一片离奇的死寂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
街灯再一次挣扎着亮起，将路口的影子拉得很长——
瞬间，几个黑影同时从借口四面八方冲了出来，迅速逼近，将维·李贝特团团围住。
下一秒，闪烁的街灯彻底熄灭，就在黑影们即将同时发起攻击的那一刻，维翻身跃起，如同一道闪电冲向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逃脱的缝隙，快到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影子。
她顺利突出了围困，敏捷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里，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障碍物作为掩护，飞快爬高下低，贴紧墙角，翻越矮墙……
辗转几个路口后，便来到了她熟悉的酒吧街。
身后的黑影依然紧追不舍，她利用街道的布局和障碍物，不断转变方向，不过多时便拉开了距离。终于，在一个急转弯后，她钻进了一片又窄又矮的杂物堆缝隙，从里面快速钻了出去，冲进了前方一片漆黑的小巷，飞快爬上了一栋房子的顶楼。
维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，藏匿在视角盲区，侧身向下望去，那些黑影还在巷口徘徊，四处寻找她的踪迹。
她原本以为这些黑衣人都是酒吧街上来找她寻仇的，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。
今天她因为某些原因耗费了大量的体力，速度比以往慢了许多，想要追上她并不算难，很显然，那些黑衣人并不熟悉这附近的环境。
维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，她从雷明顿街上的豪华庄园偷出来的那枚戒指。
看来，她已经被发现了，这几个打手是那个富豪雇来围堵她的。
这是维没有想到的，就算那枚戒指的价值再高，和他的巨额财富相比也不值一提，单是那些豪华轿车就停了半条街供人参观，或许那枚戒指有什么重要的意义。
维住的公寓恐怕早就被洗劫一空了。
幸好今天早上，维把盒子里英兰的那些照片和信纸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，放到了酒吧的储物间，至于其他东西，对她来说都不重要。
维辗转几条小巷，偷偷从后门回到了酒吧，没过多久便又匆匆离开了。
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，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，只是静静地在酒吧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，顺带着给客人开了几瓶酒。
难道……她又要开始逃亡了吗？
这一回，她又能逃到哪里呢？
尸横遍野的战场上，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泥土里爬了出来，炮火声已经散去，滚滚浓烟遮蔽了整个天空。
战场似乎已经转移，四周早已经没有活人的踪迹。
她蹲在刺鼻的恶臭的血腥味硝烟中四处寻找她的枪，却踩到了一个人。那个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，一脸惊恐地看着她。
维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哪里受了伤，血染红了他身后污黑的泥土，他的身体好像已经完全动不了了，只剩下手指还在痛苦地扭曲着。
他还没有死，他是幸运的，但是他醒来后遇到的，是敌人。
然而，维并没有伤害他，却拿走了他身上那只装着粮食的麻布口袋。
从那开始，她就一直在逃，被抓进战俘营之后在逃，被敌方军队发现时也在逃。战争结束前的那个夜晚，她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逃到了西国，隐匿在黑市里打探自己的身世。
她知道，哪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，她也不可能过上普通人那种安稳又平淡的生活，她不该有什么奢望。
现在，她只能再一次启程了。
深夜时分的边境公路上，月光稀薄，星光点点，偶尔还能见到几辆匆匆行驶而过的汽车和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，他们穿过了倒塌的边防高墙，从东国举家迁徙到西国去。
虽然视野一片黑暗，人们的脚步声、谈话声在寂静的夜晚却清晰可闻，独自一人与人群逆行的维·李贝特显得有些突兀，她索性找了一条偏僻的小路。
停战后，按照人民的意愿，东西两国将会再一次实现统一，而这一次，更像是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兼并。
西国要求东国全盘接受西国的社会制度运行模式，并裁撤原有的军队，惩治战争罪犯，条件是扶持经济发展的巨额的援助资金。
然而，东国政界内部意见分歧严重，一些人试图寻找停战协议的漏洞，拖延谈判时间，以提出对他们更为有利的条件，引起了民众的不满。局面日渐复杂，东国政党内部分裂出了几股势力，但大势所趋，民心所向，他们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。
越是混乱的地方，越是适合她的安身之处。现在的东国暗流涌动，或许她能趁机查到和自己父母有关的情报。
维觉得有些累了，她在小路边找到了一块僻静无人的地方，将沿路捡来的一些树枝点燃用来取暖。
她盘坐在火堆旁，正要闭上眼睛，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向她慢慢靠进。
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，根据身形她可以初步判断，是一对男女，他们互相搀扶着，缓慢地行走在漫天遍野的荒草中。
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。
果然，他们在维的火堆前停下了。
他们是一对来自东国边陲小镇的新婚夫妇，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天举行了婚礼。这天晚上，他们在去乡下探亲的路上不小心迷失了方向，终于在漫天荒野中看到了点点火光。
他们顺着光亮找到了维。
男人的妻子浑身都在抖，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，他请求维可以在她的火堆旁休息片刻。
维点头同意了。
男人扶着妻子坐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她立刻蜷缩着身体，抱紧了膝盖，沉重的呼气化作一团团白雾，望着眼前这团跳跃的火苗，慢慢垂下眼皮，沉睡了过去。
男人说要去再捡一些木柴，他把妻子交给了维，便直接起身离开了。
周围又立刻恢复了宁静，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。
维忽然有些不自在，他们两个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一个在荒郊野岭偶遇的陌生人。
不久后，男人又捡来了一些木柴，坐在他的妻子身旁一点点向火堆里添置柴火，抱着他的妻子，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，他轻轻扶着妻子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维默默移开了视线，她忽然有些莫名地想念起某一个人。
她已经和酒吧前台的调酒师说好了，如果英兰去酒吧找她，就把那个装满钱的箱子还给他。
至于那个迟迟没能回答出的问题，当然是不可能的。
出身于西国的她却在为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东国卖命，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，在牢狱中度过余生。
而他的未来是光明而灿烂的，他的父亲和母亲对他寄予了厚望，不会允许他和这样一个满身污名的女人在一起的。
如果她真的同意了，不知道英兰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……
难道英兰会为了她对抗所有人，甚至放弃一切和她私奔，和她一起走上这条逃亡的道路吗？
不会的，他有爱他的家人和朋友，还有那架承载着他梦想的钢琴，那些都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纽带，他不会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。
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，他还有必须担负的责任，他还有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，他并不会选择漂泊。
过去发生了什么好像并不重要，分别的痛苦也会慢慢淡忘，他那样的人，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幸福。
一股浓烈的酸涩感涌入心头，她的眼睛瞬间红了，悄悄起身离开了火堆，留下了身后那对熟睡了的爱人。
穿过边境线，维在边陲重镇打探到了黑市的位置。
这里的光线昏暗，只有几盏昏黄的壁灯闪烁着，勉强照亮前方蜿蜒曲折的通道。
通道尽头，一扇厚重的铁门半掩，里面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。
走进这扇门，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大厅。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，四周站着几个高大的黑衣人。
墙壁上挂满了铁皮箱子，上面刻着复杂的编号和锁孔，显然是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。旁边还有一块巨大的黑板，上面用粉笔写着各类交易品种的价格和东西两国的实时汇率。
这里的人们交易时使用的似乎都是代号或暗语，他们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现金、支票或是其他形式的资产，紧张又警惕地瞄着周围的人。
这个黑市是战后转移财产或者分赃的地方，并没有人在买卖情报，维大概是来错了。
她的存在似乎有些突兀，一旁的黑衣人也察觉到她的异样。正要离开时，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“原来你还活着啊？”
原来英兰一直都在拼命忍耐伤口的剧痛，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，还在强撑着等待她的回答。
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狠心，直接最后一刻也不肯点头。
没过多久，英兰的母亲接到医院的电话赶了过来。
维透过窗户看到了匆忙赶来的一行人，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离开了。
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，很快就会被他的家人知道，她躲不掉的。
夜幕降临，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悄然隐去，街灯逐一亮起，维飞快走出了医院大门，穿过周遭匆忙的人群，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。
刚刚被英兰抱在怀里的时候，她突然想起了一些破碎的记忆。
她想起和他在月色下的山林里交颈缠绵的夜晚，在天还未亮时醒来，抽离他温暖的怀抱，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他。
想起和他躺在一张宽敞的病床上，窗外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，被狂风席卷着纷纷扬扬坠落。
房间里十分安静，只有相拥而眠的绵长呼吸声，他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，一边说着梦话，一边亲吻着她的脖颈，细碎的吻一点一点下移，捧着她的肩膀吮吸品味她的肌肤，停在她的肩头咬了一口。
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？
记忆中房间内的陈设有些熟悉，维想起她重伤修养期间住的那间病房，里面的布置好像是一模一样的，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很多很多天，连一个男人的影子也没见过。
医生说她是从悬崖摔下去造成的大脑损伤，记忆严重缺失，让她尽快接受现实。
而且那个时候，照顾维的护士都是新从其他地方的军医部队调过来的。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，没有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，甚至连一个来看望她的人都没有。
等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，就直接被安排到前线去了。新的部队，新的编号，连登记入册都没能来得及，就坐上了开往战场的运输车。
硝烟笼罩，天空覆盖着一层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厚重的灰幕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。一枚枚炮弹划破长空，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地砸向地面，飞扬的尘土瞬间将眼前的一切吞噬。
那时，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，又重重地摔落在地，深埋在厚厚的泥土和碎石中。
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窒息，濒临死亡的绝境中，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无数画面，她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，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，然而那些转眼间又化为一丝丝残影，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。
最后，一切都化成了纷纷扬扬的黑色羽毛，铺盖成漫无边际的茫茫大雪。
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，她只能想起来，她以前好像有一把从不离身的狙击枪，是她的老师送她的，不知道被她丢在了哪里。
可是只有那个男人，只有英兰，唤醒了她残缺的记忆。
见到英兰的第一眼，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，毫无波澜的内心忽然泛起汹涌澎湃的潮水，从来都孤身一人的她，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，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渴望。
她把自己的军装上的名牌递给英兰看，是想试探他，没想到他却说，他认错了。
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，却没想到会生理性喜欢那种被他强迫的感觉，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感觉到他的爱。
原来内心对他的渴望早就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……
突然，维停下了脚步——
前方街角的路灯骤然熄灭，周围瞬间一片昏暗。她感觉到，有人在向她逼近。
维悄无声息地摸向自己的腰间，这才意识到她今天出门忘记带刀。
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，只是某个人的出现让她完全乱了阵脚。
四周一片离奇的死寂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
街灯再一次挣扎着亮起，将路口的影子拉得很长——
瞬间，几个黑影同时从借口四面八方冲了出来，迅速逼近，将维·李贝特团团围住。
下一秒，闪烁的街灯彻底熄灭，就在黑影们即将同时发起攻击的那一刻，维翻身跃起，如同一道闪电冲向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逃脱的缝隙，快到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影子。
她顺利突出了围困，敏捷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里，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障碍物作为掩护，飞快爬高下低，贴紧墙角，翻越矮墙……
辗转几个路口后，便来到了她熟悉的酒吧街。
身后的黑影依然紧追不舍，她利用街道的布局和障碍物，不断转变方向，不过多时便拉开了距离。终于，在一个急转弯后，她钻进了一片又窄又矮的杂物堆缝隙，从里面快速钻了出去，冲进了前方一片漆黑的小巷，飞快爬上了一栋房子的顶楼。
维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，藏匿在视角盲区，侧身向下望去，那些黑影还在巷口徘徊，四处寻找她的踪迹。
她原本以为这些黑衣人都是酒吧街上来找她寻仇的，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。
今天她因为某些原因耗费了大量的体力，速度比以往慢了许多，想要追上她并不算难，很显然，那些黑衣人并不熟悉这附近的环境。
维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，她从雷明顿街上的豪华庄园偷出来的那枚戒指。
看来，她已经被发现了，这几个打手是那个富豪雇来围堵她的。
这是维没有想到的，就算那枚戒指的价值再高，和他的巨额财富相比也不值一提，单是那些豪华轿车就停了半条街供人参观，或许那枚戒指有什么重要的意义。
维住的公寓恐怕早就被洗劫一空了。
幸好今天早上，维把盒子里英兰的那些照片和信纸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，放到了酒吧的储物间，至于其他东西，对她来说都不重要。
维辗转几条小巷，偷偷从后门回到了酒吧，没过多久便又匆匆离开了。
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，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，只是静静地在酒吧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，顺带着给客人开了几瓶酒。
难道……她又要开始逃亡了吗？
这一回，她又能逃到哪里呢？
尸横遍野的战场上，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泥土里爬了出来，炮火声已经散去，滚滚浓烟遮蔽了整个天空。
战场似乎已经转移，四周早已经没有活人的踪迹。
她蹲在刺鼻的恶臭的血腥味硝烟中四处寻找她的枪，却踩到了一个人。那个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，一脸惊恐地看着她。
维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哪里受了伤，血染红了他身后污黑的泥土，他的身体好像已经完全动不了了，只剩下手指还在痛苦地扭曲着。
他还没有死，他是幸运的，但是他醒来后遇到的，是敌人。
然而，维并没有伤害他，却拿走了他身上那只装着粮食的麻布口袋。
从那开始，她就一直在逃，被抓进战俘营之后在逃，被敌方军队发现时也在逃。战争结束前的那个夜晚，她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逃到了西国，隐匿在黑市里打探自己的身世。
她知道，哪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，她也不可能过上普通人那种安稳又平淡的生活，她不该有什么奢望。
现在，她只能再一次启程了。
深夜时分的边境公路上，月光稀薄，星光点点，偶尔还能见到几辆匆匆行驶而过的汽车和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，他们穿过了倒塌的边防高墙，从东国举家迁徙到西国去。
虽然视野一片黑暗，人们的脚步声、谈话声在寂静的夜晚却清晰可闻，独自一人与人群逆行的维·李贝特显得有些突兀，她索性找了一条偏僻的小路。
停战后，按照人民的意愿，东西两国将会再一次实现统一，而这一次，更像是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兼并。
西国要求东国全盘接受西国的社会制度运行模式，并裁撤原有的军队，惩治战争罪犯，条件是扶持经济发展的巨额的援助资金。
然而，东国政界内部意见分歧严重，一些人试图寻找停战协议的漏洞，拖延谈判时间，以提出对他们更为有利的条件，引起了民众的不满。局面日渐复杂，东国政党内部分裂出了几股势力，但大势所趋，民心所向，他们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。
越是混乱的地方，越是适合她的安身之处。现在的东国暗流涌动，或许她能趁机查到和自己父母有关的情报。
维觉得有些累了，她在小路边找到了一块僻静无人的地方，将沿路捡来的一些树枝点燃用来取暖。
她盘坐在火堆旁，正要闭上眼睛，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向她慢慢靠进。
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，根据身形她可以初步判断，是一对男女，他们互相搀扶着，缓慢地行走在漫天遍野的荒草中。
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。
果然，他们在维的火堆前停下了。
他们是一对来自东国边陲小镇的新婚夫妇，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天举行了婚礼。这天晚上，他们在去乡下探亲的路上不小心迷失了方向，终于在漫天荒野中看到了点点火光。
他们顺着光亮找到了维。
男人的妻子浑身都在抖，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，他请求维可以在她的火堆旁休息片刻。
维点头同意了。
男人扶着妻子坐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她立刻蜷缩着身体，抱紧了膝盖，沉重的呼气化作一团团白雾，望着眼前这团跳跃的火苗，慢慢垂下眼皮，沉睡了过去。
男人说要去再捡一些木柴，他把妻子交给了维，便直接起身离开了。
周围又立刻恢复了宁静，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。
维忽然有些不自在，他们两个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一个在荒郊野岭偶遇的陌生人。
不久后，男人又捡来了一些木柴，坐在他的妻子身旁一点点向火堆里添置柴火，抱着他的妻子，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，他轻轻扶着妻子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维默默移开了视线，她忽然有些莫名地想念起某一个人。
她已经和酒吧前台的调酒师说好了，如果英兰去酒吧找她，就把那个装满钱的箱子还给他。
至于那个迟迟没能回答出的问题，当然是不可能的。
出身于西国的她却在为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东国卖命，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，在牢狱中度过余生。
而他的未来是光明而灿烂的，他的父亲和母亲对他寄予了厚望，不会允许他和这样一个满身污名的女人在一起的。
如果她真的同意了，不知道英兰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……
难道英兰会为了她对抗所有人，甚至放弃一切和她私奔，和她一起走上这条逃亡的道路吗？
不会的，他有爱他的家人和朋友，还有那架承载着他梦想的钢琴，那些都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纽带，他不会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。
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，他还有必须担负的责任，他还有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，他并不会选择漂泊。
过去发生了什么好像并不重要，分别的痛苦也会慢慢淡忘，他那样的人，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幸福。
一股浓烈的酸涩感涌入心头，她的眼睛瞬间红了，悄悄起身离开了火堆，留下了身后那对熟睡了的爱人。
穿过边境线，维在边陲重镇打探到了黑市的位置。
这里的光线昏暗，只有几盏昏黄的壁灯闪烁着，勉强照亮前方蜿蜒曲折的通道。
通道尽头，一扇厚重的铁门半掩，里面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。
走进这扇门，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大厅。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，四周站着几个高大的黑衣人。
墙壁上挂满了铁皮箱子，上面刻着复杂的编号和锁孔，显然是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。旁边还有一块巨大的黑板，上面用粉笔写着各类交易品种的价格和东西两国的实时汇率。
这里的人们交易时使用的似乎都是代号或暗语，他们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现金、支票或是其他形式的资产，紧张又警惕地瞄着周围的人。
这个黑市是战后转移财产或者分赃的地方，并没有人在买卖情报，维大概是来错了。
她的存在似乎有些突兀，一旁的黑衣人也察觉到她的异样。正要离开时，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“原来你还活着啊？”